“陛下旨意,秋来正是反攻蛮子的好时机,怎么将军一丝从令的想法也没有?这便不得不报将军一个不听旨意图谋反的嫌疑了。”
“军中冬衣棉被粮食草饲皆不足,我如何带人反攻?!”竟宁何曾受过这种闲气,日日被人讽刺要挟上报天听,偏偏那人的书信已经数日不达,他寄出去的信件也皆无回音,难以探知她的心思。
“这就是将军的问题了。将军既领了代都督职在外,怎反来问我一个小小监军?辎重粮草也都是京里发来的,我不过奉命押送,将军有不满大可以发折子诘问圣上!只是将军不仅作战不力,还幽禁监军,说小了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说大了可就是谋逆大罪啊!”
“我怎会有谋逆之心!”少年人双眼发红,“我赵家世代忠良,你既说我贪生怕死,我这就带人攻下延平城!”他到底还是急躁,点了几千人便要趁夜袭击延平城。
“他就真的去了?”女帝轻咬银牙,尽力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然后呢?”
“臣听闻赵将军攻下了延平,而后为何又奔袭阿勒泰山口,臣便不知晓了。臣当时被监军以督战不力为名罚了五十军棍,只能闭门不出。”
“朕……从不知道竟宁还攻下了延平,看来朕也承平日久,五感钝了,竟没发现有人拦了折子。”女帝自嘲一声,轻声叹气,“老将军多歇歇,朕早看到老将军行动有些不便,怕是军棍的伤还未好全。”
“让陛下见笑了,臣年纪大了,难免恢复得慢些。”秦青松面露赧色,“只是误了赵小将军。”
“罢了,既然他攻下了延平,我们据了延平也还有反攻的期望。朕马上便前往延平,还望老将军莫走漏了风声,”女帝正色道,“现下是长公主假扮作朕镇守在宫中。直到四五日后御驾亲征的銮驾到幽州,将军都还请死守朔州不出,若有不听的,先斩后奏便是。”
“臣谨遵陛下旨意。”
女帝起了身,叫上法兰切斯卡,“我们快马加鞭去延平。”她想了想,又转过来对秦老将军道,“朔州一线,就劳烦将军了,至于那个监军,将军切莫真斩了,朕还留他有用。”
女帝拉起一个笑来,看得秦青松有些脊背发寒。
“是,臣明白了。”
刚牵马出了朔州营地,女帝便扶着法兰切斯卡差点上不了马。
“景漱瑶……你还好吧……?”他不敢惊动了旁人,只能半扶半拖着这个难缠的天子往外走,“怎么突然就站不起来了……”
“我腿上磨破了。”女帝声音平静,“怕没留下多少好肉。你扶我一把。”真是一点都不客气。法兰切斯卡没办法,只能牵着马到了没人的地方,把女帝举上马去,看她蹬稳了才自己上了另一匹马,“你能不能行啊?”
“我怎么不行。”女帝冷声道,“不行也得行。”趁着京城銮驾出动的消息还没出,定远军里这些桩子没反应过来,她得把事情全部做完才行,别说腿上没好肉,就是把腿锯了也得干完。
不然她的少年郎就白死了。
现下是第四日,明日一早宫中的銮驾就会发兵亲征往幽州来,圣人亲临,消息必然三日内即可传到,统共不过还余下三日时间,必须将幽云朔三军全都走一遍,捞出可能的暗桩,还要安排人告御状当朝弹劾崔氏。
“走,抄近道去延平。”
宫中四日不平了。
崔简被禁足蓬山宫,撤了六宫大权。“长公主”暂回了公主府,“女帝”余毒未清,虽然渐渐地好了起来,终究是断了朝议,缩在栖梧宫“养病”,连女帝身边的西人亲卫也几日不见踪影。
宫中人无不惶惶。尽管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究竟“天子”周身的沉闷氛围还是从栖梧宫扩散出去,渐渐蔓延到整个金乌城。
崔氏在京中的几处府邸被暗中监视,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便要报信宫中。
女帝临走时携带的信鸽陆陆续续飞了几只回来,传信幽、朔两州均有衣食不足数之情,让赵殷暗中查访户部派出的主事及崔平门生故旧动向,物资数额不少,很难短时间内全部销账,大概率还在京中,最好能尽快捞出,随銮驾直发漠北。若实在不足,便另开了天子私库,动用从前昭熙凤君名下的商队购置物资,以西洋商队出关行商名义急速送至军中。一并还有女帝亲手所书崔氏罪证,只等燕王回京,便可查抄崔氏家产,将崔家一网打尽。
“赵大人,明日下孤便要依阿姐的意思发兵亲征,到现在还没有赵小将军的信传来,孤担心……”
长公主不擅长政务,在揣度人心上却向来比女帝更妥帖。
“殿下,竟宁是活不成的,臣以为陛下也做好了准备。明日出征,臣会随銮驾去往幽州,届时还请殿下关照朝中。臣的人已经联系上了燕王,不日燕王回京,殿下的担子便能轻许多了。”
梁国公的声音异常平静,为将者一早便做好了准备马革裹尸,他是这样,想来竟宁也是这样。
长公主却不这么想。她取了茶具,亲手为赵殷点了一杯茶,道,“阿姐自通泰四十九年后便再未亲手执剑了,大人知道是为何?”
“臣不明,望殿下指点。”
“因为阿姐心念冯文忠公。”长公主倒出一杯奶白的茶汤来,“冯文忠公死于阿姐剑下。而此刻的赵小将军,也不啻为死在阿姐手下。”她轻声微笑,“阿姐要立赵小将军为后,可不是为了梁国公府的兵权啊。”
长公主柔柔地笑,看起来温软婉约,很有些天家女眷独有的轻灵风姿。
“臣……明白了,多谢殿下点拨。”
“大人明了便好。”她又斟上茶汤,“大人明日便要出征了,孤以茶代酒,祝大人凯旋归来。”
赵殷正谢了恩典,便有一小黄门匆匆跑进殿里:“陛下!陛下!燕王回京了,要求即刻见陛下!”
然而,十年不曾执剑的女帝腰里还是佩了一把青光宝剑。这剑很重,乃是专为沙场马战所制,要想舞得随心所欲甚至还需要双手握持。
还是她从少年郎的甲上解下来的。那时这剑上满是血污,几乎看不到剑锋。
此时女帝便高擎宝剑,在延平城下叫门。
“法兰切斯卡,如果不开,你就进去探探虚实。我怕已经被漠北人吞了。”
“好,还是老规矩,有危险就放血,我闻到味道就能找到你。”法兰切斯卡没多问,径直下了马绕了开去,随后找到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墙根,几下蹬墙,轻轻巧巧便翻上了城墙,消去了踪影。
“来者何人?”
“我才要问你们是何人,我乃圣上特使,奉圣人之命据守延平。”女帝高声叫道,举起金牌,“开城。”
不多时,一骑小将当先飞驰出城,身上衣袍褴褛,只有甲片包裹在身上,让他看起来还没那么狼狈。这小将手提一杆长枪,身佩一柄宝剑,策马飞驰而来,在距女帝三尺远的地方勒马停下,验明金牌,确认身份。
他似乎是当年和竟宁一同受赏赴宴的。
小将盯着女帝毫无遮拦的脸看了许久,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何,正身已验明了吧?”女帝扬起头颅,正视对方的眼睛,“可能放行?”
何止是验明。
小将利落地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叩拜行礼:“参见陛下……!”再抬起头来,他已然是热泪盈眶,眼圈发红,“请陛下随末将入城!”少年人不敢托大,一手牵了马,一手牵上法兰切斯卡的马,高声叫道:“正身验明!开城放行!”待城门放下,便侧身避让,请女帝先入城。
延平城内全是赵竟宁的旧部。来到城中,因着法兰切斯卡不在,女帝下马时忍着腿上剧痛,险些摔了下马。城中门户紧闭,只有少数人马镇守城中,百姓都安置家中不得擅自外出,以免不测。
待到了城楼中,一群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