篷船上的天子目光。
天子的春衫是一派的水红海棠,层层迭迭的,看起来便如西府海棠般清丽明媚。她本不打算会客,便是一袭家常颜色的常礼服,只当是同兄长一会。此时乍逢了竟宁,倒有些失了圣人威仪。
不过她原本也没想过在这少年面前撑那派皇室富贵。
“是……”竟宁低着头不敢多看,缓缓登上了渡口桥,倒像是腿上绑了沙袋一般,迟迟不敢登船。
渌波荡漾,涟漪散开,自正旦朝贺遥遥一眼后便再没见过的女子此刻就在眼前。
“怎么不上来?”她撑起身,鬓边的流苏珠子便微微晃荡,看得人心旌摇曳,“莫不是怕了?”
“臣哪有……”少年人小声辩解起来,“臣是……是看这船太小了……!”
船太小了。
确实很小。女帝失笑,至多能乘两三人,是专为了造景放的小船。只是,“就上你一人却也绰绰有余了。”女帝换了个坐姿靠在船舱上,这船没打算撑走,于是绳子还系在渡口边,稳得很,“不上来我可走了。”她笑,作势要去解那绳子。
“哎别!”少年赶紧跳上了小船,动作太大,乌篷船那样的小骨架,登时便大幅晃动了起来,惊得少年险些落入水中,只被女帝拉住了,一下跌入船舱,抱了个满怀。
那样难以捉摸的幽微香气乍然变得浓烈起来,熏得少年人面红耳赤,僵硬了身子不敢乱动。
“你怎么就这样急。”女帝轻笑,仍旧解了绳索,小船便晃晃荡荡漂离了渡口,“上战场可怎么办呢。”
“臣在军中也不是这么心急的……”竟宁撇过脸去,“都是陛下要拿臣打趣……”他只觉得这春衫太轻太薄,惹人心下燥热。
“我今日可没打趣你呀,我答应了燕王在此等候贵客,等到了我便自余津去揽春园,贵客已至,自然要走了。”女帝轻轻地笑,揽过少年人的腰身,调整了一下坐姿,船身轻摇,越发地离了岸去。船上仅此二人,也没艄公撑船,“让我去船尾,我们撑去揽春园,避过了这些子闲人。”
“臣怎能让陛下撑船,自然是臣去。”
“你会么。”女帝轻笑,“你自小长在北地,何曾玩过这江南物事。”
“臣怎么不会……!”竟宁好容易挪到了船尾,拨动船桨,船却倒行起来,一时尴尬,“臣……”
“好啦,让我来。”女帝坐上船尾,以脚蹬桨,手上划起,让船行向上游,“你安安稳稳坐在舱里就是。”
少年人鼓着脸坐进去,“臣多看看也能学会!”脸上还颇为不服气。
“下次,下次你撑船好不好?”安稳的水声响在船舷上,清泠泠地,带出粼粼的波光,映得少年人的脸也泛着金光。
“陛下也长在京城里,怎么就会呢……”
“我自然也是有人教过的。”女子轻轻笑起来,像是想起什么事情,“哪有人是生来就会的呢。”她转回来看着少年人,“这种船又矮又小,只能用脚蹬桨的,手桨只是用来调转方向。”小船缓缓地拨开莲叶,往王府外分水而去,留下一水的余波。
人声渐稀,树影婆娑下,少年人的呼吸清浅可辨。
“怎么又突然不说话了,怪不适应的。”女帝看过去,少年人正出神地望着手桨,“很想试试么?”
“哦!”他忽然回过神来,脸色瞬间染上几分春色,“臣只是看出神了……过了上巳,臣便要回饶乐去了,想多看看这里。”
“是舍不得京城呢,还是舍不得我?”女帝调笑道,“我看梁国公府上也准备给你相看女娘……”
“臣不相看!”似乎是戳了他痛处,少年人猛地站起来,冷不防撞到了船顶。小船本就晃晃悠悠,这些更是猛烈颠簸起来,进了不少水,唬得他又坐回去,闷闷道,“怎么陛下也说这个……”
“毕竟你到了年纪呀……好啦,别干坐着,拿了那水瓢将水舀出去,”女帝拧着自己的裙摆,“动这么大气做什么呢,不想成婚罢了便是,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神色沉静得很,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带着一点温和的笑,“这世上成不了的婚事可多了……”
船驶入一处桥洞,柔和的阴影打在少年人身上,衬得他轮廓更英挺了些。
他蹲在船底,一瓢一瓢地将水倒出去,声音还有些委屈,“陛下明知道臣的心意了,也不替臣想着……”哗啦啦的水声响在船舷边上,倒让女帝一时停了划桨的动作。
“你想进宫?”他听见她低低地叹了口气,“这下倒是我不好了……”
进宫。
是啊,她是天子,如果要和她在一起,大约只能进宫。
他没想过进宫。天子后院里是有一位侧君的,先帝钦定的婚约,博陵崔氏的大公子,前朝崔中书的子侄,年纪也与她相仿,堪当君后。
“臣没想过进宫。臣只是……”他想要什么呢,他也没想清楚。
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太幼稚了。
“既然不想进宫,便只能回漠北做少年将军了,”小船又慢慢悠悠地划开了,“看不看女娘原没什么,只是沙场上刀剑无眼,梁国公和夫人自然希望你早些有妻有子,留了后代,多体会些人生,毕竟……生死无常。”
竟宁直起身,发觉女帝的眼神里有些怜爱,是那种看小孩子的眼神,透着许多岁月的痕迹,澄净得像是这余津的水,清澈碧绿,却深不见底。
“陛下别像父亲一样看臣啊,臣不是孩子了……”
“噗,”女帝失笑,“拼命说着自己长大了的往往都是孩子啊,你要怎么和我证明你已经长大了呢?”她将少年人按在船舱里,“别再站起来了,我们现在正要出燕王府,你这样怕是要惊了附近的侍卫。”
“何人过闸?”果不其然。
女帝自船尾站起,朗声道,“朕回一趟自家园子,又有何妨?”原来这桥洞上便时刻有人轮岗值守。见了燕王府的船来了,免不了验明正身。
“参见陛下。”守值的侍卫即刻半跪行礼,恭恭敬敬送了女帝撑船而去。
进了揽春园,才彻底隔绝了人声,皇家园林戒备森严,内中除了这船上两人连随侍的宫人都甚少得见,打眼望去尽是山石树木,粉墙黛瓦,翠柳红花。
待坐下了,女帝便听着竟宁小声道,“陛下难道觉得臣见不得人么……”
“我可没有这么觉得呀。”船行至一片开阔水域,渐渐停了下来,“只是你这样叫人见了算什么呢,只会以为是我纳了你,到那时候想不想入宫可都由不得你了……也由不得我。”少年衣衫下摆还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教风一吹有些凉,“先把靴子脱了吧,不然该着凉了。”女帝一面好声好气地哄起他,一面坐到小将军身边去,“好啦,”她轻轻戳了戳少年人的脸,“生什么闷气呢?”
“都说臣不是小孩子了啊!”女帝没防备他忽然翻身压上来,骤然对着他放大的脸失神了片刻,又笑了起来,“是要做什么呢?”她轻笑道,“因为已经长大了所以要证明给我看么?”
原来少年时候的盛气在旁人眼里是这样的,她不禁想起来旧事,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是,臣要证明给陛下看,崔侧君能做的,臣也能做。”
“你太年轻了,竟宁,你才十五岁。”她放柔了声音,“你才见过多少情爱呢。”若崔简那样的,枯寂在深宫里算什么好呢。他是不得不进宫的,但是眼前这个少年人,大约还是更适合在漠北的草原上纵马驰骋,风吹草低,流星飒沓,多好啊。
“臣马上就要十六了。”少年人的眼睛灼灼地盯过来,“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了。”他身上是淡淡的青草香气,混合着少年人特有的热烈,逐渐压下来,裹在女帝周身。
“是要说……”她的指尖顺着衣襟中缝而下,勾在了少年人束腰的宫绦上,“我们赵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