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晚膳,各怀鬼胎。燕王早早吃够了告了离席,叫人备车回上阳宫去,留下地方给皇帝同她的“宠君”。阿斯兰挂心着宫正司那边,也无心多用,只能等着皇帝放了箸才低声道:“我……我先回栖梧宫等你。”
“嗯。”皇帝接了漱口茶,含了一口吐掉才接着道,“法兰切斯卡会跟着你。”
阿斯兰还欲再说,一想到现下还需讨她欢心,又闭了嘴,也接下茶杯漱口。往常皇帝宽纵,他想先搁箸便先停箸,想中途离席便中途离席,皇帝不说什么,自然底下伺候的也不敢多言;如今她懒怠再做面子,内廷的繁文缛节便格外难做。
果如明心所言,宫中规矩再多,多不过皇帝欢心一条。
宫人收走了茶杯,待主子站起来往外头去了,才来撤下案几碗盘。一时只听见殿里窸窸窣窣的声响,外头却没得话音。
“怎么了,”皇帝看他在后头亦步亦趋跟着沉闷,才终于开了口,“想好说什么了?”她拢了拢斗篷,又迅速地将手缩回抄手筒子里头。
冬日里夜长,天色早暗了下来,只有行宫里还有几豆灯火。未曾扫清的积雪堆积在石径两侧,偶有几堆细细小小的,仍落在石板缝隙里,皮靴踏下去有格格的沙声。
皇城北郊是一片荒野,上林苑不过是荒野里一块围场,而这座有些破败的行宫是上林苑边角处一座汤泉宫。
“……我之前不是要骗你,第一次打猎到的猎物,我愿意给你。”
“嗯。”皇帝应了一声。
“还有我……”阿斯兰在皇帝身后别过头去,只盯着地面上幽微的反光,“我可以……可以让你……”
皇帝停了脚步,半偏过脸去瞧他,长眉高高挑起。
她在等。
阿斯兰意识到,她是在等他自己跪下乞怜。
“你给他们一条活路……随便你怎么处置我。”他的声音变得生涩,“……后面,也可以。”
“噗嗤,”皇帝笑出声,“呵……”她似乎是很有些意外,却又实在忍不住笑,“我的小狮子……你、你思索了一整晚,就只想到这个?你当我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只是贪图你的色相?”她露出很有些微妙的神情,略微摆了摆头,却仍忍不住笑,“你究竟是看低你自己还是就只知道这个……罢了罢了,你都这么说了,不受这美人恩反倒显得我不解风情。就当是这般交易吧,我会同长安交代一声。”她仍旧是揶揄的神情回望过来,“你可真是……真是可爱啊哈哈哈……”
皇帝笑个不停,摆摆手要叫人备车回宫,才走了两步便被阿斯兰抓了手腕,“……等等。”
“嗯?”皇帝眨眨眼睛。
“我……我原本应该说什么?”
她这才收敛了神色,换了张温和脸面来:“自然是你说的,声望、御下、以及忠诚。我的小狮子……”她另一只手藏在狐皮筒子里,举着空余的半个筒子套上阿斯兰的手。手炉在筒子里熏得狐皮暖热,刺得人手背发痒,“你不只是个摆设,你还有许多事能做。只是靠这个……”那狐皮抄手带着他的手缓缓移至下腹,“并不长久。”
不长久。她说,不长久。阿斯兰半垂下眼帘,脸上也松缓下来:“好,我……我会听你的。”
那手炉在筒子里被塞入阿斯兰掌心。手炉轻小,外头以丝缎裹着绵絮填满了,只留几段气孔,就这般塞入掌心难免熄灭,只留七分余温暖手。阿斯兰正茫然接了手炉,手背上狐毛触感却渐次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温热的掌心肌肤。
“手都教吹裂了。”皇帝轻声笑,“怎不用些膏脂?司造局的人没给你送去么?”
“我没那么娇气。”
“罢了,就当是我命你用的,你拿我殿里的去吧。”皇帝好笑,“权且作饶你部下的条件。”
阿斯兰这才反应过来,叱了一声道:“你根本没想杀他们。”
皇帝闻言越发乐道:“都等你来求,捱过两叁日只怕轻伤的也要成了重伤,到时可真同我哥哥所言一般,逃奴该杀了。”她见着阿斯兰还要出声,便在抄手中掐一把他虎口,“今日损了几人?”
“……一人。”
皇帝回身往殿内挪去:“我会着人安葬他,只是你这些部下……”她呼出一口气,阿斯兰只怕她要反悔,却听得她道:“我会送去别处依照宫人惯例看管,你们是见不着了。”
阿斯兰脚步一顿。
“是你们中原人说的杀鸡儆猴么。”
“也不算是吧……”皇帝失笑道,“杀他一人,你的部下能就此收了出逃心思么?”她略微回过头来道,“罢了,你们只管好生待着,或许来日自有我送你们北上的时候呢。”
阿斯兰一路都没说话。
上林苑回宫抄近道要不了许多时候,皇帝没带多少人出来,自然也没什么随从,不过两辆车便装齐了。皇帝才用了晚膳,也是一般斜倚在车壁上昏昏欲睡,年关底下明日起封了笔,倒是难得几日闲。入冬前叫人往云州给崇光那小祖宗送了些冬衣并各色贴补,结果前几日报说被退了好些回来,那些衣裳皮裘锦缎的太贵重了军中穿着不合适,宫里制的些熏肉酱菜之流倒是拿去营中分了。
弱冠了,长大不少。
她一转头瞧见阿斯兰,独个儿缩在车角落里,正襟危坐的,紧张得厉害。
说来崇光还比眼前这位年纪长些,可崇光那小祖宗还孩子似的,这位……老成是老成些,就是别扭。她一下便有些好笑:“我的小狮子,我是会吃人么,你身子都僵硬了。”
这位公子张了张口,又避开了皇帝眼神,仍旧是不说话。他先前应了皇帝帐中事,后头想明白了却不好收回前言,只不晓得皇帝要如何作弄人,是以全不想搭话。
皇帝也不恼,反轻飘飘地补了一句:“明日阿努格调来栖梧宫,我再叫尚宫局补给你一个贴身的内侍。”
“不行!”
这不就应声了么。皇帝好整以暇,抱臂笑道:“总不好教你关了宫门动私刑。如你今日那般行事,亲弟弟也能打坏了。”
“不行。”阿斯兰瞪了皇帝一眼,“……你说了,不会动他。送他入你宫中无异于羊入虎口。”皇帝风流轻佻,对好颜色惯来不拒,又是那么一副面相。
“那便要看你了。”皇帝笑,“我对小孩子没兴趣,但我需要一个漠北出身的宠君。”
阿斯兰轻轻哼出一声,眼神转到车厢角落里去:“……我知道。我会做好你的侧室。”
若说他前次说这话还有几分迫于形势的讨饶意味,自以为凭色相便能换取皇帝宽仁,这次便很有些下定决心的意思了——皇帝沐浴更衣已毕,待入寝殿安置便见着他端坐在榻沿上,耳饰发饰佩戴得整齐,衣裳却将将好半敞开,稍露半爿饱满的胸膛。
哎呀。皇帝一时忍俊不禁,叫宫人们都下去了,只留着法兰切斯卡在外间待召,独自掀了罗帷进去。
听得脚步声,阿斯兰也抬头见着皇帝进来,先抬了抬胳膊,似乎是觉不妥,又起身走几步半跪到皇帝身前,亲吻她的脚尖。
“你怎么了?怪矫情的。”皇帝拿鞋尖抬了他下巴起来,“侍寝规矩里可没这一条。”阿斯兰顺着她动作仰起颈子,发卷上金色的光泽便顺着弧度轻盈下落,最后闪至发梢,照亮一段暗白肌肤。真是……她轻轻勾起唇角,“都跪下来了,替朕除了鞋子吧。”
阿斯兰没说话,只垂着眼帘,将她脚上的软缎鞋除了去。皇帝换了一只脚,仍旧支在他下颌底下。他才将这一只也除了,不料皇帝忽而前倾身子,将脚尖探入衣襟,直冲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