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耐急管繁弦、酒气脂薰,肇治肩搭一袭玄色暖裘,排闼而出。霜风冷肃,吹拂面孔,头脑为之一清,不禁移步下阶。闻听身后有履声,回身一看,是个青衣阿监持绛纱灯笼尾随。遂接过灯笼,笑道:“我自己来,不必跟着。”
哥窑纹石铺小径,欹曲拗折若梅枝。
肇治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间,来至翠明湖畔,一片新商朝遗留的乌桕林边。
清修昭仪说,这是西苑最美的一处树林,宜步月,宜观雪。每至夏末、冬初,都要着人清理荒芜,以备嘉时游赏。今岁仲夏,她与阿耶置气,回返钟陵,淹留至今。林间路却洁净有致,显然,阿耶并未忘怀她的习惯,一切如她在时。
虽未死心,却也不肯退让。
肇治和王贵妃一样,自清修昭仪离京,就在计算时日。一日、两日……三旬、四旬……起初有些感动,阿耶爱子,居然可以到这个地步,不惜与所嬖反目,五月不和解。不,他不是爱子,是爱自己,爱自己多年前射出的那一颗精。
太执迷于心事,肇治忘了留意眼前,待到觉察时,已然太晚。
近在迟尺,避无可避。
他的阿耶,也是单形隻影,仰首立于一株树壁有烧焦痕迹的乌桕下,髣髴在从枝桠间寻找那枚细弯的月牙。或许某一年的某一日,清修昭仪曾于此处,指点他观月。
“阿治,真巧。”祖劭笑着示意他近前。
肇治已想出对策,道:“不巧,我专程来寻阿耶。”
“料定我在此处?”
肇治点头。
祖劭有些难为情,道:“未来,你也可能遇到令你欲罢不能的女子。”
肇治再点头,“那再好不过。我对阿耶的艳福,不是没有嫉妒。”
父子俩笑起来。
肇治道:“蘧老嬢嬢之从姪、大理寺少卿蘧胜,名望极着,才干亦嘉。若令他出任京兆大尹一职,不仅太宗一系满意,我们这边人也服气。昭仪娘子那里,也可以视作我们的让步,回心转意未可知。”
齐朝无立太子之例,担任京兆大尹的皇族,通常被视作非正式的储君。丽麂与祖劭起龃龉,盖因其欲以肇治为京兆大尹之故。
祖劭细思片刻,道:“你的好意我知,只是这一次迁就了她,以后储嗣之事,她更要插手了。这些年来,我何曾亏待过阿勊,她却总是……不能容你们。如此横蛮干政,与古时的奸妃何异?教人不由得怀疑,她对我到底有几分真心。”
肇治反倒替丽麂说起话来,“做嬢嬢的爱儿子,是属常情,并非她不爱阿耶也。若阿耶以为阿勊贤于我,便立他亦可。我无怨。”
祖劭晓得后一句不是肇治的真心话,恐他不信任老父,特地交心:“并不是我自私,忘了我齐江山一多半是太宗打下的。卫国姑母临终有遗训,为社稷稳固计,必须立子。倘或再因法统不清,致出骨肉相残之祸,太宗在泉下也未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