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扔掉的残枝寰梅凑到鼻尖儿,“有时觉得,我是不是自作多情了,你看,当初我将它送你之时也没想过能讨到甚个好处,不过因你一句最喜腊月傲雪红梅,我便摘了去它们本应在枝头肆意绽放的。本念着博得君一笑,如今却换来一句莫要妄想了。”少年原本明亮的眼眸黯淡了,有些愧疚,又或心有不甘——他藏在衣袖里的拳头紧紧攥着,指甲掐出了掌心的血也不自知。
“阿勉——我自是晓得你我身份悬殊,断不能妄想你”她忍住没说下去,想了想又说:“每每您让我欢欣雀跃后又泼我冷水,少爷,你若是觉得玩腻了,去换换别人罢。”
“玩腻了?我——”他百口难辨,欲言又止,这一番话真叫人凉透了心。
“我并未要刻意说这难听的话来搅得人心烦,你我未免都要难堪了些。”她放下腊梅,咳了几声接着说:“只是你同我相处,我自是拿你当朋友,可你总这么阴晴不定,一会儿给我颗蜜糖甜了我好半天,一会儿又给猛灌苦口良药,叫我清醒清醒。那日,你同那景儿小姐眉目传情我就是个丫鬟,当真经不起您这么大起大落的,折腾。”她也曾是个大家闺秀,论起理来也是有板有眼。落魄之时低人一等,命运同她玩笑,骨子里尚残留些傲气。可如今说的这番话,心里确实是在抖的,以下犯上,不被轰出府实属万幸。
“我从未愚弄过你,三日后我再来找你,我告诉你。”
她未回答,起身拿出抽屉里那把折扇还给他。
“物归原主,这东西,我——要,不,起。”
“我既送出去,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少年一把抱住她,喃喃道:“三日后我有事同你说很重要,一定要来。”
时间如期而至,寒冷的夜里,掌事夫人叫她给卧病在塌的老主母送去火盆取取暖。她小心翼翼端着未生火的陶盆,有些不稳当。阿勉告诉她今晚有重要的事同她说——定要赴约的。戌时便在燕鹂园的假山旁会面吧。
一个不留神,府里的老花猫突然窜到她跟前的陶盆里,幽绿的双目阴恻恻与她对视,随即吓得她失手砸了盆,慌乱中踩到自己裙角倒了,跌进一旁冰冷的湖里,大水花子砸的老远,和着碎冰崩裂出去。
“阿雪!”躲在假山后的少年纵身一跃,直扑扑游向她。
方才冰冷的湖水刺激两人的神经直打颤,他抱着昏厥的她坐在地上,湿漉漉的衣裳裹着身子。
黑暗中他紧紧抱着她,“阿雪我在,别怕——”
正要送她回屋,蓦地,某人站定在在他们跟前——
多年未见的长兄。
“呵呵,大老远听见这里挺大动静,不曾想今天遇到个不得了的家伙呵——你可让我好生惊喜啊!李之勉。”他阴恻恻地瞧着两人狼狈的模样,勾起了嘴角,满脸不屑。
“怎么,在外面风雨喝饱了想家了?你可别忘了你跟这里已无甚关系罢!”他瞥一眼昏迷的阿雪,啧啧嘴:“我说这丫头是得什么疯病呢一天天对我心怀不轨,噗——原来是跟你这个疯狗搞上了呦。”他瞧着这个令他厌恶的、同他长得一般无二的弟弟眼下这狼狈样,定是要嘲讽一番。
“我怎样,与你何干?你既还记得我们没了瓜葛,我的事也莫要插手!你想要的别人未必有兴趣。”
“呦!狗子居然会吠了啊!你不是已经哑了嘛。”他病娇的语气十分刺耳,六岁那年这个李之勉一直高烧未退,昏迷不醒,城里郎中请了遍也无济于事。
阿娘跪在祠堂祈福了整整三日未合眼。
也是这样一个冰天雪地里,家父忙于公务无暇顾及弟弟。阿娘憔悴至极,一夜间竟白了大半头发。
管家带他前往几百里外的御灵山,据说那里住着高人。
“少爷,您歇会儿吧,您这样连奴也是心疼的!”他小小的身躯裹着厚棉衣,小脸冻得通红。两脚深陷在雪地里,吃力地上到了半山腰。
“不行!阿娘和阿弟还在等着我。”不知爬了多久,那一层接一层的阶梯似乎望不到头。中途不慎摔倒险些滚下去,管家忙拉住他才不至于出事,那小手深深嵌在冰雪里发紫发肿。
既至仙人住处,紫红色的大门紧闭。
尽管疲惫不堪,还是虔诚地跪下。
凡仙家讲究一个缘字,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到。
他想着,只要自己足够虔诚,上天会看见的,会的。
管家把一切看在眼里,固执的小少爷如何能被劝得动?只能陪他一起跪着,甚至磕头。
小少爷晕了。
当他醒来时已经在床榻上,很陌生的地方,檀香悠悠,屏风叠叠。
原来是仙人将他带进来的,此时他已在自家府上罢。
“少爷,您的努力没有白费,老天都看着呢。”管家喜极而泣,想着事情结束就带他回家。
当晚,仙人回来同他说了个条件。
“我既有恩与他,望日后能弃红尘,斩前缘。随我入山。”
“不要!不要不要!阿临就这么一个弟弟,若是阿勉离开了阿娘又要伤心了阿娘伤心,阿临也会难过的”
仙人捋捋花白长须,似乎看透一切,严肃道:“你会的。”
他那时并不知道,大病初愈后的阿勉已大变样。
从前阿临总是做得最好的那一个,可如今——学堂里,阿勉过目不忘,只一眼便倒背如流,小小年纪写得手好文章碾压众人,朝堂里都晓得李丞相有这么一个“神童”孩儿。
李父对他愈发器重,反观自己无论多努力,只能换来一句:“尚可。”
相比之下阿娘也更疼这个弟弟。
那他算什么?一朝一夕,从众星捧月之处跌落,他每每望见这个自己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弟弟如今抢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心有不甘。
在嫉妒心的鬼使神差下,他把书房里的阿勉约出来,约到府里极隐蔽的一处。
小阿勉牵着长兄的手,越走越荒凉,门前杂草丛生,抬头看见一块横匾,赫然写着“别亦阁”。阿临笑着告诉他:“阿娘在里面等我们,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哦——我们快去吧。”
阿勉没有怀疑,长兄是对他最好的人。
可是阿临留给他的,是哑了他嗓子的毒药。
他掐着小阿勉的脸把要灌进他嘴里,汁水从他嘴角渗出,湿了衣襟。
“额”他拼命想喊“长兄”,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汁水呛着嗓子咳嗽不停,居然咯出血了。
小阿勉痛苦的泪水和着鲜血顺着脸颊下淌。
阿临颤抖地扔了瓶子,此情此景叫他有些慌乱。然,回想起自己所遭受的一切,他咬咬牙,一步一步走向阿勉。
“阿勉,你莫怪我狠心可是所有人都看见你!我无论做什么都得不到认可。所以——”他擦擦小阿勉的眼泪,接着道:“所以只有这样,对你对我才最好”
昔日之事他断不愿回想,今日眼前人也是极不愿看见的——心中的怒火已经燃烧:既已离开十载,为何又要回来!
“你不感兴趣?呵,可是我对你想要的感兴趣——这可如何是好呢。”他想要的,何止权力。
与贤弟十载未见,原以为可以高枕无忧。
他记得当年父亲看见已失声三日有余的小阿勉很是痛心,一巴掌匡在他脸上:“你为何不看好他!”
李父觉得光耀门楣的大好苗子就这么废了。
他也哭,哭得心碎。
阿娘把他揽进怀里,安慰着:“不怪你、不怪你。”她转念一想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