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单元楼下,呼吸急促,胸口不断起伏。出口像一张黑漆漆的巨口,正在前方等待着她?。她?稍微调整呼吸,警惕地走了过去。
这次来杞云市不是执行抓捕任务,她?没有带枪。
二十年?前,九村的房子位置最高,修建得?最晚,是整个炮弹厂最新最好的房子。然而时光拖着沉重的步子经过,其他村的房子要么?拆掉,要么?改建得?五光十色,而九村因为离核心区域太?远,房子一直放着没人管,这些年?已经成了不能住人的危楼,里面断水断电,就像被遗弃了一样。
海姝迈入楼中,视野一下子变得?阴暗狭窄,呼吸中充斥着墙壁发霉和栏杆生锈的味道。她?踩在铺满灰尘的阶梯上,缓缓往上走,脚步声几乎听不见。
这楼俨然成了一座脱离于现实世界的迷宫,阳光从蜂窝状的透气墙穿进来,在地上折射出一道道并不算明亮的痕迹,让照不到?光的地方更显黑暗诡异。
海姝摸出侦察兵匕首,从手心推入袖管中。
楼有六层,刚才高明雀就在六楼的阳台,那个?位置很可能就是黄家?当年的住所。楼外有树,这个?季节,树叶已经非常茂密,风吹过,树影从外面投射进来,阴影晃动,海姝神经绷紧,那些飘忽不定的阴影就像是一个笼罩在她?心脏上的铁笼。
每层楼有四户,有的门开着,有的门关?着,但老朽的锁一拨就开。海姝不敢轻易进去搜索,因为一旦进错一间?,高明雀就有可能趁机下楼逃离。
杞云市局的支援还没有赶到。
来到?四楼时,海姝深呼吸,再次向上。忽然,她?听见上方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像是铁架。她?心头一凛,立即向上跑去,然而就在五楼的转角,她?听见一阵明亮的笑声。
笑声从她身后传来。
她立即转身,瞳孔紧缩。
在她?的后方,走廊的另一个?尽头,高明雀站在那里,穿着一套深灰色的运动服,长长的卷发盘在脑后,露出了整张脸。那里有一扇窗户,高明雀被阳光烘托得?发亮,是这层楼里最光明的存在,而站在阴影中的海姝,却仿佛代表着黑暗。
黑暗和光明,呈现出相反的关系。
“高明雀。”海姝轻声道,接着,她?向前迈出了一步。
突然,高明雀却举起手,她握着的是一把枪。
“海警官,我劝你不要过来。”高明雀笑道:“我真的会开枪。”
对方有枪,海姝当然不可能轻举妄动。两人就这么对峙半分钟,海姝说:“黄雨嘉。”
高明雀稍稍将枪口往上一扬,眼尾像狐狸一般弯起,“你现在才认出我,而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知道你是当年送过我水晶球的小女孩。”
这话让海姝有些吃惊,她和黄雨嘉就那么一两次交集,她?甚至都?不是炮弹厂的子弟,黄雨嘉众星捧月,居然不仅记得?她?,还记得她送了什么。
那天送水晶球的人不是很多吗?
“怎么?,觉得很奇怪?”高明雀哼笑了声,“海警官,你从来不觉得?,你是个?很特别的人吗?”
海姝现在单枪匹马,并不介意跟高明雀多聊两句,以拖延时间?,“在我眼里,还是你更特别。”
高明雀夸张地笑起来,她?是很大气明艳的长相,即便?是做出夸张的表情,也不见?一丝丑陋。她向后退了一步,右脚踩在向上的楼梯上。
海姝说:“你想去哪里?”
高明雀说:“顶楼,这里太?逼仄。”
两人一个?退着上楼,一个?保持一段距离跟随。高明雀并没有回到?以前的家?中,而是推开了上到?天台的门。
那门的转轴锈蚀得?厉害,发出极其刺耳的嘎吱声。阳光顿时倾泻进楼道,洪水一般。高明雀站在高处向海姝挥了挥枪,眼睛微微眯起,那表情似乎带着某种引诱和暗示——你敢上来吗?
海姝必须上去。
天台上疾风阵阵,树叶的沙沙声好似江水从远处传来。海姝刚站上天台,就发现脚下有个?红点。
是狙击枪!
红点推着她向右边移动,高明雀又笑了起来,“抱歉,海警官,没有提前告诉你。我冒险来这里,当然不会一个?人,有人在保护我,你不会打算这个时候和我动手吧?”
海姝镇定地摊开手,“你看,我枪都?没带,怎么和你动手?实话跟你说,我只是来寻找当年?的线索,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你刚才说我特别,我特别在哪里?”
高明雀似乎对她的淡定有些惊讶,片刻后说:“如?果是其他人,现在应该会惊慌失措。”
海姝低头笑了声,“既来之则安之。我现在应该怎么称呼你?仍然叫你高律?还是叫你黄雨嘉?”
高明雀微微皱眉,黄雨嘉这个名字显然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
海姝像是没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自顾自地说:“你的父亲黄战勇,就是在这里被抓走的吧?”
高明雀眼中闪过仇恨,声音也冷了一分,“还不是因为你们警察无能。”
海姝说:“王长意不是黄战勇杀死的?”
高明雀挑眉,“你打算打你那些同事的脸?”
海姝说:“那倒不是,只是你失踪之后,我去过你家?,找到你收集的大量黄战勇案的资料,你不认为他有罪,我只是说出你的想法。”
高明雀沉默了会儿?,正要开口,海姝又道:“同时,我们也发现了你招募那些优秀刑辩律师的目的。你要他们为像你父亲一样的人辩护,让死刑变无?期,让无?期变有期。”
高明雀鼓掌,“我当年就觉得你很聪明,和厂里的小孩不一样。”
海姝说:“这就是我特别的地方?”
“我爸总想把我养成公主,城里的小孩学什?么?,他也让我学什?么。她们穿什么衣服,他也给我买什?么?衣服。”高明雀忽然说起无关的事来,“但说到?底,我还是碗渡街的小孩,这个?地方在那时,和乡下有什?么?区别?我周围全?是乡下小孩,我又怎么可能假扮城里小孩?”
海姝想起荣敬对炮弹厂的鄙夷。对,以前杞云市的人都没有将碗渡街看做城市的一部分,这里只是比农村稍微发达的地方。
“但你不一样。”高明雀的眼中释放出光亮,“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和我周围的人不在一个世界。我曾经很羡慕你,海警官。”
海姝怀疑自己听错了,“羡慕?”
那个高高在上的黄雨嘉吗?她已经想不起小时候黄雨嘉的长相了,但模糊记得?起一个?高昂着下巴的轮廓。
“你很松弛,想做什?么?做什?么?,天天和那个?送奶工的儿子混在一起。”高明雀说:“你知道吗,我的母亲不允许我和他们一起玩,因为他们会拉低我们家?的档次。真正的城里人——就像你——不会计较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