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何缜不在的日子里,王姬交给梁穹照顾,日常事务由成璧和子昂上手,一切仿佛重回从前。
他称病养伤的真相多数人并不知晓,好友中唯有乐仪被她告知前因后果,一番长吁短叹后,乐仪仍旧表示理解,又给前桥讲了段皇舅爷年轻时与第一任妻主的往事。
“肃帝当年替皇舅爷订的那个妻主,家世门第都属绝佳,可惜两人关系不好,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后来那妻主对皇舅爷动了手,气得皇舅爷一状告到肃帝面前。肃帝心疼了,自己就这么一个弟弟,君王赐婚还不得善待,那怎么行?便做主为其和离,还把那妻主一家贬回本籍。子姪本来已有差使,也因此搁置待任。又过大半年,季军侯求娶皇舅爷为续弦,皇舅爷终得善待,肃帝才消了气,不再株连了。
“我看此情景下,最惶恐的当属何有玫了。爱子婚事当初是她求来的,你放何缜离去足够潇洒,于她却背上出尔反尔的担子。开罪储君,她一定担心得很呢。”
她这话打动了前桥,将何缜“放归自然”是出于同理心,却不愿断了与何有玫的关系。恰好几日后逢其生辰,前桥仍以高规格备了重礼,亲自登门恭贺。
明明是喜日,何有玫却一脸憔悴,前桥知道她仍因儿子之事悬心,于是留下宽慰许久,交谈中又得知何有玫近来睡眠不安,因操劳积攒的胃病时而发作,默默记在心里,回府后命御医登门,专为何有玫调理身体。
她的好意出自真心爱护,绝非面子工程,何有玫分辨得出,因此愈发感激惭愧。民间对于正卿之母常呼“卿婆”,以视亲近和尊重,皇室本没这习俗,但前桥私下里这样叫她,从此以后,两人关系反而更加亲近,不似君臣,更似朋友了。
事情仿佛历经周折,重回,何缜一开始就是那引线的针、持网的绳,皇姊定他为公卿,不图他堪当大用,而是看上他背后瓜葛相连的西部人脉。当初皇姊甚至明言,若不喜公卿,将其摆在后院就好,能拉拢西部、结识其母何有玫,才是重中之重。
如今何缜来了又去,她与何有玫的牵绊却逐日加深,未尝不是应了皇姊当初的话?前桥思之,有些感叹,也有些惆怅。
她本无利用之心,却还是走上这条道路了。
——
2
乳夫只剩其一,梁穹霸占了魏珉的抚育权,他为图方便,干脆从西院搬去育婴院居住。这导致前桥五日里有三日都是在魏珉处用餐,两人进膳完毕,就玩孩子消食解闷。
何缜并非不得触碰的禁区,梁穹也习惯了与她无所不谈,因问道:“他若五年后才回来,珉儿都很大了,世事变化更大。旧时之约,还能作数吗?”
前桥摇头道:“如果只是纠结于爱和责任如何选择,根本不用五年那么久,静下心也就回来了,可我看他的样子,是想挖出一个更深的答案。打破周围人施加的期待,把握自己的人生,哪是一件易事?我给他五年时间,也是希望他多走多看多想,多做尝试,想清楚为止,时间不是问题。
“他选择回到外面,一如我选择留在这里,既然目的地有了分歧,那就希望我们都把路走得好好的,都要完成心愿。以后就算不成爱侣,也是并肩奋战过的朋友,要是我囚着他,逼着他,把他弄抑郁了,也让那颗真心碎成齑粉,给他五年时间,未必都能疗愈啊。”
若稀里糊涂过上一生,快乐也能简单获取,一旦开始思考,反而陷入自我纠结的谷地。挨过那段日子,柳暗花明,和解豁然,未尝不是终点。
她还是支持何缜闯一闯的。
“如果是我,殿下会放我走吗?”
梁穹含笑望着她,问出此话是因何缜那句挤兑,前桥无奈道:“怎么说到你身上了?真会给我出难题。”
同理心可以让她支持何缜追求自由,但容忍毕竟有限,梁穹就曾对魏留仙说不想当卿子的话,想到有天他也萌生退意,尊重祝福的话反而说不出来了。
她决定把球踢回给梁穹。
“我知道你不会真想走,就算说要走,也是闹情绪,想让我更体谅你些,所以我不会同意。”
梁穹嘴角含笑,佯作不满道:“说得像在下没脾气似的。殿下若待我不好,我也走。”
“既然嘴硬,就只好动用手段,把你锁起来咯,”前桥一边说,一边笑着向他凑近,“诶,梁穹,你是喜欢手被锁着,还是脚被锁着,又或者是……”
她逐渐贴上面颊,声音低得不传六耳,却让红潮在对方脸上蔓延。
“……殿下真是的。”梁穹轻声的不满更像嗔怪,目光不由自主聚焦在前桥双唇之上。
“明明是你的原话,说想被我牢牢绑着,又不记得了?”
梁穹记忆一向很好,撇开视线无奈道:“这与在下之问,不是一码事。”
又在装害羞了。前桥如今也有了分辨梁穹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的能力,却很享受两人间营造的氛围,笑着戳他的脸道:“有空好好想想,我没有与你玩笑,夏末就快到了。”
梁穹与何缜毕竟不同,她有十足的把握,如果她回答放手,梁穹不会开心,只会埋怨她如此轻易就放弃了。
——
3
进入盛夏后,京都出了件挺大的事:梁穹的姥姥——已经退休享受荣华的梁太师——突然重病不起了,她中气十足教训梁穹,吓得皇元卿大气不敢出的样子犹似昨日。毕竟年纪大了,月前生了一场病,竟让身体一下子垮掉,透出行将就木的枯槁。
皇姊携皇元卿入梁府探望,前桥也带着梁穹随行,皇姊与恩师感情深厚,虽然心疼不舍,却也豁达,老人活了这么久年头,忠耿辅佐两代君王,培养了多少能臣良吏。鞠躬尽瘁,高龄善终,并不遗憾,唯独有双女儿尚在人世,却没能于弥留之际陪在身边。
皇姊出来后,询问皇元卿是否通知他大姊和哥哥,也就是梁付师和梁恒回来,皇元卿摇头道:“半月前我就给她们派过信了,大姊没回应,梁恒不回来。”
像意料之中似的,皇姊跟着发出一声喟叹:“罢了,随她们去吧,老师这些孩子,除了你竟无一个得善果。”
前桥跟在后边不说话,耳朵早已高高竖起,她知道梁太师和四个孩子关系微妙,甚至梁穹的母亲正是因梁太师高压管理而积郁成疾的。梁穹说过他大姨出了家,关于三舅舅在哪里、做什么,却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可惜没再听到有价值的八卦,皇姊的话题又转到梁穹身上。
“付师无后,佐臣只一个穹儿。恩师血脉,竟在此断了。”
不过半月以后,梁老太太就殁了,皇姊极尽哀荣,以重礼安葬,其桃李遍布荆国,咸来凭吊,竟在梁府前排起长队,场面十分壮观。
直到这天,梁家两个孩子才像商量好那般,同时回到梁府。
前桥向梁穹反复询证,始终不敢相信面前之人真是梁付师和梁恒,因为她们实在和想象中的梁氏家风相差太大。梁付师一身素麻长袍,不像为了吊唁,更像是她日常穿惯的衣服,就连草鞋也沾满尘土和泥泞,看起来走了一段相当长的奔波之路。她坚持不要皇元卿唤她“姊姊”,说自己改了名字,现叫“由然”。
她甚至连姓氏都不要了,隐居深山,亲耕亲植,洞悉哲思,参悟自然,一个月都见不着一只活人,因此根本就没收到皇元卿的信函。
那她为何能准时出现在梁府呢?据她说是算出了梁老太太天命将近,故于上周出发赶往京都,今日刚好抵达。
……行行行,也就是诱荷不在这儿,由着你装神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