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照地上的草,找一只爬过的虫子,那种令人惊悚的多足的虫子,段昀芸一向害怕,所以此时必须要找到,段莠拨开窗帘看到的就是段昀芸毒怨的眼光,她正泄愤地跺着鹅卵石道旁的草,一脚又一脚。段莠不由微笑着叫她,隔着窗子他的声音被闷过,段昀芸当没有听到,然后段莠把芸字的尾音提上去叫她,狗哨子似的管教,段昀芸放过了虫子,但踏到石道上脚下脆莎莎的,走出去两步有甲壳碾碎的细声,低头看汁水泵在凸起的石子尖上,虫身已经扁了,肉汁淌开泡着身体,残留的触角快速地动,段昀芸尖叫一声,跑进了屋里,并把门一道道关严了,鞋子也在过程中东西甩飞了。
段莠招她,段昀芸情绪不高,段莠和她说医院的事逗她,段昀芸白天已经被他弄了不止五回,一下子弄得这会儿还在厌世,段莠的手挨哪她便觉得哪里难受,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段莠就挠她痒痒的地方,段昀芸不想笑,但必须笑,更难受了,啊啊地叫出来,从坐的地方跳到躺的地方,又怕段莠把她按在上面又来,pi股沾了一下又弹起到另一处可坐的地方。段莠看段昀芸段时间内像弹球一样在屋子里弹来射去,只觉得很有意思,得了这样的趣,就用不着那样的乐了。于是开始看平板上的表格,室内静了,换作段昀芸没乐趣,将脚搭在贵妃榻上的茶几,头朝下垂在塌边拿起手机,忽然鼻子被个极重的圆块砸了,痛得身体抻直从塌上滑下来,脖子崴到冰冰的瓷地上,天灵盖着地又一击。段莠拿东西砸她。段昀芸无法忍受,捂着鼻子站起来,“你拿什么砸我?很痛!”段莠没说话,甚至头也不抬,很像那种捉弄女生的小学男生,但是段莠多大了,成人的样貌端坐着,显得是段昀芸无理取闹。段昀芸鼻酸,段莠下手真的没有轻重,他真的疼她吗?他知道她疼吗。段昀芸很难受地把头低下去,不想让段莠看到她的泪滚下来的样子,丢自尊。段昀芸一直是个讲自尊的人,虽然总是对他人没有底线,但她是个活人啊。段昀芸要去看看段莠拿什么砸她,在地上只看到一块黄澄澄的金块。捡起来,上面雕得很精美的一对龙凤,沉得坠手,以至于刚才把她打得两眼发黑。抬头,段莠变得微笑看着她说:“升学的礼物,可不是嫁妆,是去上学的,不要和哪个长得漂亮的小子好了,忘了舅爷爷了。”段莠将话说得很快乐,一个蹩脚的先抑后扬的惊喜,是在等着段昀芸像往常一样欢呼着感激吗?段昀芸的手动了几动,几次想要把金块扔在段莠臻秀的脸上,他如古画般纤弱的眉眼和丰润的唇珠每次都能将凝望他的人打动,这种天生就沾光的人,却让段昀芸沾了他的光。段昀芸照镜子感觉他们越来越像,细长的眼总像恨着什么。血缘上的联系,之前没有的亲近,却因为抚摸和高潮产生更狂热的亲密。还是捆绑在一起的命运,段莠让她像他,这种恐怖的教养,没有苦难他就给她制造。段昀芸捏紧金块,指甲掐软了表面精细轻薄的镂雕,把凤和龙威严神性的脸挤压得扁平内陷直到滑稽,段昀芸说:你让我手上拿这么多,可能我再也不回来了。段莠微有变色,他说:还是会给你的。段昀芸走过去,将金块放在桌上,段莠自然也看到了面目全非的雕面,段昀芸说:把我留在家吧舅爷爷,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样不好吗?我也不会怪你。我一直都想这样。我不想上学了,我不想嫁人,但是嫁给你可以的,可是我不能嫁给你,我们也不能要孩子。但是我可以吃药,不生就好了,这很不道德,但是我们也没有害了谁呀,你也没有害了我,我是真心想要这样的。舅爷爷。段昀芸心里想到父母,当然,她没有害到他们,甚至还造福了他们。段莠听她说着惊世骇俗的话,却是像往常的一张含笑的脸,他已经习惯有这样的笑面,甚至看不到一点和往常不一样的地方,像听她说别的话一样,专心又可以分神去想别的似的,最后也是惯常当她说痴话,真的笑了两声:“好吧,好心意我领了,昀芸。”段昀芸被他的笑刺得难受,弓下去跪坐在地上,看到袜子上沾的薄灰,羞耻的刨白,其实她的本意是要惹怒他和羞辱他的,但是又只有她感到更多的痛苦,她不是要逼段莠给自己找一个位置,而是等段莠给她找一个意义,她不喜欢乏味的生活,不喜欢长相平平的人,所以她要段莠,她也从来不要细水长流的爱情或亲情,那让她感觉不到兴奋,和段莠的感情满足了她的所有幻想,她已经享到福了!也许这种认识是自我欺骗,但她现下乃是经历过欺骗的成果,她已经修好了,不便再打破。她说好后悔去读那么远的书,甚至也后悔读书,从初中起班上有好多人读到一半就走了,照样过得很好。教育是必要的吗?如果段父段母没有发际,可能她本来也不会读上几年的,这里的小孩都是这样,像崔玉和李维笃是很少见的。而且,她在读书上有过挫折,虽然后续挽回了……在爱情上也是,从前的人有一个是还爱她的吗?她就像黏在这会儿里不要动了,既不要后退,也不要前进。段莠握住她的胳膊,却没有拉她起来,只是握着说:你是好孩子,该做好孩子该做的事。我不是,好孩子不会和亲人做爱的。我们没有做吧。段莠说。他们没有做?段昀芸说:我不知道你这样是想骗自己还是骗我。段莠说:“至少从结果上来看,一切都是正常的。好了,这么害怕离开家里?从小不是没有出去过,那么近的地方,你挪挪脚就回来了。安心上学吧,家里现在什么事也没了,你父母那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留在什么地方不都一样,你想想。”最后一句,很寻常的说法,却让段昀芸感觉到甜蜜的战栗,留在什么地方不一样,因为段莠已经彻底改造了她,是这样的意思吗?她走到哪都拖着他创作后的身体和精神,乃至经历。她忽然想到之前怀疑的事,车祸,段嘉宝,父母,崔玉,崔玉的生父,警笛。重重的压迫,心一阵逼一阵擂得紧,然后腾地轻松了。段昀芸看着段莠,诱骗、杀人、性瘾,都是段莠,段莠的观音面轻柔地搅动,是他在继续说着话:把书读好,回来帮舅爷爷。段昀芸心想:你会后悔的,我要你后悔。但她还是点头,然后躺到了床上。和往常一样朝着段莠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