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六楼房间
时间|2050年6月2日晚上11:40
空气里有种即将离开前的安静——不是情绪,而是物理上的。行李箱靠墙立着,拉鍊全都拉紧,桌上的书本收起一半,电源线理得很乾净。
这间宿舍明明还没退租,却已经像是有人提前从这里撤离了一半。
岭翔坐在床边,手里转着手机,像在看航班通知,又像什么都没在看。
苍大刚从走廊那头回来,脸上还带着说不清的光。t恤皱巴巴地掛在肩上,脚步很轻,像刻意不打扰什么。
「欸,我交女友了。」他一进门就宣布,语气轻飘飘的。
「第几位?」岭翔连头都没抬。
「你这口气怎么这么酸啦。」苍大笑着坐回床上,抓起桌上的水瓶灌了一口,「艾米。外文系。小我一岁。性格稳定,喜欢靠在我肩上读莎士比亚,还会做饭。」
「我们俩还真有趣,一个经验0,一个经验100。」
「你也太夸张了吧。」苍大瞥他一眼,「谁100啊?我那是高密度,不是满分。」
岭翔没接话,只是低头解锁手机,开啟whatsapp,点进那个熟悉但几乎不会闪动的对话视窗。
我明天回台湾。
机构有安排接送。
他盯着讯息看了几秒,又整串删掉。这两年他们几乎没有互动,他也找不到理由找她。而且他要回来的事,机构应该也会通知她。甚至……她可能也离开机构了,那他更没有理由联络她。
苍大靠在床上说:「艾米说我这种人会『对关係有一种浪漫而脆弱的错觉』。」
他翻过身,用手臂垫着后脑,语气带笑:「你这种人呢,可能是连浪漫都不给的那种。」
岭翔靠上墙边,没有回嘴。
过了一会儿,他才淡淡地说:「我不是不给。只是还没有对象要我给。」
苍大转头看了他一眼,没再吐槽,反而像是真的想了一下。
「……你这句话如果让艾米听到,她可能会把莎士比亚砸在我头上。」
岭翔笑了一下,不明显,但也没否认。
他们之间沉默下来,只剩室内的风扇声轻轻转动。
窗外城市的灯还没熄,但屋里已经像是有人要离开了。
*
飞机降落时,他刚好醒着。
没有特别的颠簸,也没有什么能标记记忆的声响。只有当轮胎轻轻触地的瞬间,他体内某种悬浮感才慢慢下沉。
走出航厦时,空气立刻变得黏湿。他听见四周都是中文,语尾轻飘、语气上扬,全是熟悉但有些生疏的声音。两年不在,台湾的气味与声音都像是曾经被存档过,现在再一次下载回来。
制度派人来接他。没穿制服,没有明显标记,只是拿着一个标有时间与识别码的装置,朝他轻点了下头。他没有多问,拉着行李跟着对方离开。
车停在机场边缘的某处小道上,外观看不出太多。门一开,里头冷气便流洩出来,乾净、无声。
陪同人员没有再说话,也没坐进车里。他只在门外站了一下,点头,像是在确认:你还会回来。
岭翔坐进后座,门自动关上。车内安静得几乎没有感觉,只有窗外的景色慢慢往后退。
这趟返台,不是回家。他被安排先入住制度生活区,短期观察与任务前调整流程。
他没有多想,但有一件事还是浮了上来。
他最想见到的,是澪。
因为如果她不在,他不确定自己此刻的「返台」,算不算真正回来了。
窗外天色渐亮,城市还没完全醒过来。
车子转入熟悉的路段时,他闭上眼,没有再看风景。
制度流程一如预期地安静。落地后只有一位陪同人员将他送回生活区,几乎不需交谈。扫描、确认、同步,全都在标准动作中完成,像是一份静默地啟动的程式。
房门推开时,房间仍是两年前那间。
乾净、整齐、像是他刚离开时的样子。
他站在门口,手握着门把,没有立刻走进去。
然后,走廊尽头传来一声细响。
他本来没打算回头。
但那声音太熟悉,像身体早已记住的某种模式,没经过判断就反射了。
他转头,澪站在那里。
长版外套,发尾垂下,光从背后落在她肩线上,让整个人显得几乎安静得不太真实。
她没有动,也没有笑。
「你到了。」她说。
他点头。
「我以为你……可能不在这里了。」
「还没。」
她说完后,看了他一眼,视线没有闪躲也没有探问。只是那种平稳得近乎温柔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好几秒。
「你长大了。」她忽然说。
语气轻,却像在很远的时间之外说的。
岭翔没有立刻回应,只静静看着她。
那句话像是在对什么过去下註解。不是夸讚,也不像感慨。只是很简单地,从她嘴里说出来——而他听懂了。
他点了点头,然后低声回了一句:
「你到没什么变。」
澪微微一笑,像是真的听见了什么,又像只是站在那里,不打算说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