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开学的日子,池逸被允准从地下室内释出。
体感温度森冷的潮湿空间内,他蜷缩着侧躺在光滑冰冷的墙角处地板上──因为墙角有九十度。
入睡前他回想起这个曾听旁人分享过的冷笑话,难得的露出笑容来,自娱自乐过后大概是心理作用,真的没刚开始那么冷了。
只不过这一觉实在睡得不安稳。
浅眠状态下的少年听见一点动静就醒了过来。
铁门开了,稳当的脚步声渐近。
滴答滴答,随着移动的身躯,一滴一滴水珠落到地面上。
池逸眯着眼撑起身,不好的预感令他感到无措又手无寸铁,只能抬起手虚虚挡在额头前。
接着,一桶装满了冰块的拖把水自头顶处被瞬间倒下。
浑水顺着池逸的发丝、鼻梁、双肩快速往下流淌。
零碎散乱的冰块掉进湿透的短袖上衣内,他冻得浑身颤栗。
“本来要用来浇花的,便宜你了。”魏睿安将水桶扔到一边去,“洗个澡再上楼吧,别搞得像我欺负你一样。”
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走。
回顾近些日子的荒唐遭遇,池逸突然开始怀念起从前被母亲囚禁在屋内的日子,至少不至于如现今一般天天挨顿毒打。
那一会他总觉得生活枯燥乏味没有一丁点自由,想过有一天飞舞着翅膀往旷大无边际的世界遨游,体会早前不曾属于过自己的人生规划与选择的权利。
却从未想过那一日到来后,他最先面临的会是被牢笼外的猎人剪去羽毛。
恍惚中,他在想。
是不是今后即便再奋力地煽动臂膀,也飞不出去了。
·
八月天迎来结尾。
庄逵高中的开学典礼上,崔然亦作为高三模范生代表站上讲台,娴熟地背诵着先前写好的稿词。
简单的马尾,腰背挺得笔直,从容面对着全校师生,端庄稳重没有一丝怯意。
“你知道她是谁吗?”
池逸排在高三二班的队伍当中,冷不防被人问了一句。
张嘴提问的男同学是他在班上刚认识的朋友吴阳平,两人认识的契机对池逸来说算是意外之喜。
他以转学生的身分踏入二班教室。即使昨晚洗了两回澡,出门前认认真真整理过自己的衣服、头发、跑鞋,但他浑身上下的瘀青伤疤还是给新同学们留下了一个“混混”的初印象。
只有吴阳平不一样,他觉得池逸更像是被欺负、被压着打的那个。
“不知道。”池逸垂着头,低低答道。
“你居然连崔然亦都不认识?!”
这个回答更加深了吴阳平对池逸性格的猜测──单纯、好欺负、无知、与世隔绝。
回班之后,吴阳平和池逸成了同桌,热血莽撞重情义的他立誓要好好带着池逸这只小绵羊走完待在庄逵的最后一年。
首先,最重要的一件事。
“阶级制度总该知道吧?”
吴阳平在白纸上画出阶梯,“我们学校是以成绩划分班级。”
──他得让池逸熟知关于庄逵一切从不摆在明面上说,却深入人心的一系列隐形规则。
“高三总共十二个班。”他在纸面上画出四格阶梯,随后提问,“你觉得我们应该待在哪层?”
池逸正处于二班班级,以成绩来分班的话,他们班的阶级应该仅次于一班。
所以他伸手指了指第二高阶梯的位置,“这层吗?”
吴阳平意料之内地笑笑摇摇头,而后笔头继续移动着,他在最底层──第四层的地方画上星号,“我们在这里。”
“可是,”池逸不解,“上面还有三层。”
“上面三层是一班内部在竞争。”吴阳平提笔画了圈大圆,将前三层阶梯圈在线内,接着延伸出一条线,在线尾的空白处写上“一班”。
一班──庄逵所有学子挤破头都想进的优胜班级。
吴阳平似乎很乐于解答池逸的疑惑,接下去又丢出问题,“你再猜猜,一班以什么来当作排名的依据?”
“你刚刚说的,学校以成绩分班……”池逸没什么底气,总感觉答案没那么简单,“是成绩吗?”
“对一半。”吴阳平在第三层的位置写上‘成绩’二字,“在一班要是空有成绩没有背景的话,是随时会掉回二班的。”
“不过掉回来的同学通常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在二班同样待不住,等到下一次月考就会继续往下掉。”
吴阳平人如其名,阳光活泼有朝气,自入学以来便一直待在二班班级,成绩平稳,排名从未往下掉过,却也没想过向上升。
以网上的话来解释则是──与其跟随社会期望坚持奋斗,不如选择躺平,无欲无求。
他知晓自己在一班无法安稳度日,那还不如安逸地待在线外享乐,毕竟在圈外的环境中,他已经伫足于最高峰了。
“剩下最高阶的两层就很好解释了。”吴阳平特意用橡皮擦了擦第一层阶梯,又重新画了一回,将顶层阶梯的高度调高,“第一层是断层。”
“刚刚站在讲台上的那位学生代表你还记得吗?”
“记得。”池逸点点头,“崔然亦。”
“对对对。”吴阳平看上去十分欣慰,“崔然亦有个双生子弟弟叫崔然迩。”
“崔然迩的在校成绩单拎出来连末尾的十二班都进不了,但他仍然是一班的固定班底。知道为什么吗?”
池逸当然不明白原因,“为什么?”
第二层阶梯有了名字──背景。
“十年寒窗不如投个好胎。”吴阳平扔下笔,两手撑住后脑勺,上身松散地朝椅背靠,“虽然我也挺羡慕的,但老实说,他姐要是没了,他会从第二阶一路摔进谷底。”
“现在知道谁站在第一层了吗?”
池逸:“崔然亦?”
“对了。”